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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7章 深海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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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4021年,霧島。

四位‘自然聯盟’成員正對島嶼生態進行日常的觀察記錄,今天的重點關註對象,是一棵樹。

“莖幹筆直,高約七米,樹葉成分裂的羽毛狀。”

“成熟的果實外表呈棕褐色,形狀近似球形,外殼堅硬厚實,內裏應該包含著少量果肉,大量……咦。”

徒手掰開一顆‘椰子’,淺紫色的果液淅淅瀝瀝從指縫間淌下。

這與他們費勁千辛萬苦收集到的,‘大災害’之前舊人類所撰寫的《熱帶植物大全》殘頁:「椰子樹,廣泛分布在**地區的大型**科植物,一般高達25米以上。胚乳內部富有大量乳白色的椰汁,椰汁飽含蛋白質、**、維生素*、以及********等礦物質」,截然不同。

“為什麽是紫色的汁水?樹高也完全對不上號,原來不是椰子樹嗎?”

他們之中唯一的女性成員麗麗,擔任記錄工作,不禁咬住筆頭:“可它明明就是我們能找到的、最符合歷史照片的一種樹……”

“——也許這是一顆經過‘異變’與‘自然淘汰’的椰子樹。”

觀察員顧明說出自己的推測:“我小的時候,曾祖父曾經說過,格陵蘭病毒爆發的第二年,‘大災害’降臨。陸地上不少放射性物質遭遇洩露,當時波及範圍極廣,對周邊動植物都產生了不可逆的影響。我想,這座島特殊的生態圈很可能就是輻射異變的結果,之後又經過頻繁的地震、海變等自然因素的篩選,最後才以這種較為低矮、鮮艷汁水的形態生存下來。”

“又是舊人類幹的好事。”性格沖動易怒的Paul,提及舊人類總是一腔憤恨。

顧明繼續道:“自然界色彩艷麗的物種往往具有毒性,我認為椰子樹進化出紫色椰汁的目的,目的是威懾敵人,以此保障自身的繁殖。季教授,您覺得呢?”

被稱之為教授的青年側著頭遙望遠處,雙眼輕輕瞇起,似乎看什麽東西入了迷。

“季教授?”

顧明又喊了一聲,他才施施然轉回視線,從成員們的面上一一劃過。

那種淡漠又倨傲的眼神。

就像看著螻蟻一樣。

季教授只看了一眼‘椰子’,興致缺缺地甩出一個問題:“大災害發生在一千六百年前,你的祖父今年多少歲?”

顧明怔了兩秒,羞愧地面紅耳赤。

雖然教授沒有明說……但他聽明白了:為了克制人類無盡的欲望與本性之惡,避免重蹈覆轍。有關舊人類的一切早就隨著他們的逝去被摧毀,連珍貴的大災害史實資料都不小心混入其中,被錯誤銷毀。

新人類作為沒有歷史、沒有過往的新物種,遵從‘保護自然,友善、平等、謙虛與無知’的核心信仰。

像他這般僅僅通過代代相傳的言語、自以為是的推測,來判定一種植物的來龍去脈,未免太過傲慢,太不嚴謹,很容易墮落為狂妄劣質的人。——就像舊人類那樣。

“抱歉,教授。”

顧明失落地低下頭去,一時間被自厭的情緒包裹,沒有心情再去傾聽對方更為有理有據的分析。

“餵,別難過啊。”Paul偷偷摸摸接近,耳語:“我可不信他那套,還是你說的靠譜。”

顧明搖了搖頭,笑容裏摻雜著些許苦澀。

他是真的喜歡自然,願意以生命為代價保護他目光所見的一花一草,一樹一木。

可他知識有限,對大自然認識太少,在「大災害前後生態差異」這個課題上,幾乎使不上一點兒勁。

不像這位季教授,年紀輕輕被譽為‘活的動植物大百科’,可謂自然聯盟僅存的人才,難相處一些又有什麽呢?

顧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,忽然想知道這位除非必要,否則根本不願意同他們說話的教授,剛才在看什麽?為什麽那樣入神?

他側目看去——

旋即因震驚而張開嘴巴、怔在原地。

“顧明,顧明,教授喊你。”

麗麗幾次暗示都無果,忍不住也朝著那個方向望去。

“你們看什麽啊這麽好看?”阿姚緊隨其後。

於是季子白看到的,便是這三個人面朝金色沙灘,仿佛化為三座永恒的石像,一致失去了聲音,差點也忘了呼吸的場面。

“你們在幹什麽?”他問。

這可是來自教授的提問,顧明用力掐自己一把,才堪堪分出心神,結結巴巴道:“那裏好像有、有兩條、人魚。”

人魚,一種大災害之前被普遍認為不存在的傳說生物,上半身為人,下半身為尾,常年生活在水下,鮮少接近陸地。

世紀大災害之後,新人類誕生,會對水質造成汙染的船舶被列為禁物之一。

自然聯盟試著發起過「生命的起源——海」的系列活動,鼓勵人們通過原始小舟走近大海,探索大海之下的萬種生物。

然而由於人魚的罕見性,幾百年下來,這個領域近乎空白。

可想而知,有生之年能目睹兩條人魚的模樣,這幾個幸運的人類該有多激動。

“小心點兒,不要嚇到她們!”

他們慢慢地、慢慢地小步靠近,臉上掛著笑容:“嗨,你們好,兩位可愛的人魚小姐……”

人魚們立刻往後足足退了半米。

看起來不太買賬?

“Paul,你確定她們能明白我們的意思?”麗麗發出質疑的聲音。

事實上,人魚的思維能力、種群社會程度一直是飽受爭議的話題。

有人說他們不具備‘人性’,無論長得多麽類人,本質與貓咪、老虎無異,都被純粹的動物性統治著。

鑒於這個意見涉及物種歧視,屬於嚴重的思想錯誤,沒過多久又被矯正為:人魚的語言系統十分完善,生活在高度社會化的環境中,擁有一定智商,但只會模仿而無法獨立發明覆雜的工具,所以的確不具備創造性。

無論如何,擺正態度總是沒錯的。

顧明舉起雙手,作投降狀,以哄小孩般的口吻,輕聲細語道:“請相信我,我們是友好的。”

剩餘兩人也連忙舉起手來,臉都笑僵了,語無倫次地說:“沒有武器,你看,什麽都沒有!我們是與萬物平等相處的新人類,從不故意傷害任何動植物,尤其你們生得這麽美麗!簡直是大自然無與倫比的創作!對了,請問,你們為什麽會單獨出現在這裏?據我所知,人魚更傾向集體活動,不喜歡靠近沙灘,難道你們跟種群失散了?是海變沖散了你們嗎?你們該不會受傷了吧,如果需要的話,我們可以提供食物與藥品……”

居然真的是活生生的、純真的、懵懂的年輕人魚。

濕漉漉的長發披在身後,她們稚嫩的面龐是如此瑩白剔透,唇畔好似嬌艷的玫瑰。

兩只耳鰭薄如蟬翼,滴答滴答落著水。

要不是方才那條紅色人魚發怒地伸出長爪,尾巴‘啪’一聲甩在水面上,濺了他們滿身的水。

恐怕他們會以為她們是來自神話故事的精靈,一個美妙的幻想,而非真實存在的生物。

實在太難以置信了。

癡迷於自然造物的人類流露出炙熱的目光,心潮澎湃。

“原來這就是人類?”

娜娜生平頭一回近距離接觸人類。

大約發覺對方壓根沒什麽戰鬥力,危險解除,她反而起了濃濃的好奇:“他們在說什麽有的沒有,怎麽比我還能說?”

——很顯然,娜娜聽不懂人類的語言。

她有記憶傳承,卻無法理解人類語言,可能有兩種原因:

一、自人類語言出現後,雙方的文化從未發生過交集,所有人魚都無法與人類進行溝通,包括魚姥姥。

二、或許是新舊交替的標志之一,新人類改變了語言。

不過,無論以上哪種猜測為真,都無法解釋姜意眠的疑惑:為什麽她能聽懂?

眸光微動,她暫時不準備透露這一點,便裝作不知情的樣子,半真半假地說:“可能是誇你好看。”

“原來他們也知道什麽叫好看?哼,我當然好看,而且還有更好看的呢!看我讓這些笨家夥長長見識!”

愛美的娜娜被激起好勝心,突然鉆進水面,高高一躍。

線條流暢的魚尾在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,每一塊鱗片都富有光澤,形狀飽滿。

人類毫不吝嗇地給予讚嘆,欣喜至極。

娜娜非常享受這種直白的追捧,滴溜溜的眼珠轉到金發麥膚、身材雄壯的Paul身上,興沖沖地宣布:“我要把這個人類帶回去,做我的俘虜!”

姜意眠的註意力放在別的地方,一時沒有留意她,待反應過來時,娜娜已經唱起了歌。

她的歌聲既空靈又詭秘,腔調低沈,一句句古老的歌詞化作一根根線,交錯編織成無比美好的幻夢,在天地間回蕩。

人類的臉上漸漸浮現迷醉的表情。

“娜娜。”姜意眠拉了拉她:“你在唱什麽?”

“人魚的歌唄。”娜娜笑嘻嘻地抽空回答:“美女,太陽,寶藏,所有他們想要的東西,我都能給他們,多好玩啊,他們肯定沒法拒絕!”

說完又投入地唱了起來。

可憐人們清醒不過一瞬,抵不過美夢的召喚,再次深深地沈淪下去。

走近我,走近我。

人魚這樣呼喚著。

他們形同沒有思想的傀儡,喃喃著‘走近你’、‘走近你’,一步一步走向大海。

……沒有人能拒絕……嗎?

姜意眠目光一偏,落在離她們最遠的那個人身上。

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,雙手插在兜裏,好似一個事不關己的局外人,懶懶放任一切事物自由發展。

同時一眨不眨、目不轉睛地望著她。

季子白。

他的視線裏具有一種仿佛實感的壓迫力,濃稠的血腥氣。活像一塊散發著腐臭味的沼澤,連吐出來的氣泡都糟糕得令人反胃。

既然陸堯擁有之前的記憶,該不會他也……

沒等她繼續想下去,忽然,季子白擡腳往前走來,難道也被娜娜的歌聲所迷惑?

姜意眠微微皺眉,有些不相信事情會這麽簡單。

果然。

季子白不緊不慢地走著,就在那三人深受歌聲蠱惑、海水堪堪沒過胸脯的關頭,他掀了掀唇,吐出一句:“真沒意思。”

聲音不大,但詭異地具有力量,生生將他們的理智拽了回來。

“難以置信,我們怎麽會在海裏?”

“剛剛發生了什麽?”

“我、我什麽都不記得了,頭好痛。”

回過神來的人類三步並作兩步跑回岸邊,手忙腳亂地擰著衣服、褲腳,心臟仍在撲通狂跳。

他們竟與死神擦肩而過。

差點就不明不白的溺死海中,想起來都一身雞皮疙瘩。

顧明連忙道謝:“謝謝教授,要不是您的提醒——”

“讓開。”

“……”

顧明默默讓路,季子白徑直掠過他們,一步一步,穩穩抵達礁石凸出的邊鋒處。

風吹得衣擺獵獵揚動,陽光將他的影子拉長、扭曲,落在幹凈的水面上,宛如一個牢籠。

他稍稍低下頭,籠子便捕住了她。

一條人魚。

不知道為什麽,看清她的那一刻起,就好像看見一只脆弱的初生羊羔、一個沒有眼睛洋娃娃,或者一朵枯萎的花,一塊破碎的寶石。

總之是一種美又殘缺的東西,非常有趣,十分喜歡。

光是看著,就從心底湧出一陣奇異的、難以壓抑的興奮。

——這是我的東西。

他莫名誕生這個想法,堅信這條人魚就是他的玩具,他的寶貝,一整個都該歸他所有。——連她自己都沒有抗拒的資格。

仿佛只要開口說一聲:“我是你的主人。”便可以理所當然地摘下她的眼睛,剝離完整的一塊皮膚,放進漂亮的玻璃瓶,珍藏在他的床頭。

但是。

當然不可能隨便說出那麽隱秘的話,所以他想了想,改成一聲意味深長的:“過來。”

那條人魚又警惕地往後退。

顧明看在眼裏,生怕‘不會說話’的教授把難得一見的生物嚇走,硬著頭皮提出建議:“教授,呃,我想,您的語氣可能稍微冷淡了一點,要不要試著,溫和一點?”

溫和。

兩個陌生的字組成一個陌生的字眼,輕巧地劃過唇齒。

季子白從口袋裏取出一方手絹——為了環保,新人類不再提倡任何一次性用品,包括紙巾——仔仔細細地將碰過樹木的手指擦得幹凈。

而後再把它折起來,邊角整整齊齊,放回另一邊口袋。

拉扯唇角,他慢慢露出一個笑容,蹲下身,朝他的所有物伸去手掌。

“——過來。”

他無比‘溫和’地說:“離我近一點,讓我好好看看你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!季狗的心理活動本來不是這樣的,不過昨天抄寫張愛玲先生的作品(為了提高文筆,我是個垃圾)看到一段妙絕了的描寫,就很班門弄斧地化用了,應該沒有關系吧……?

張愛玲《年輕的時候》原句:

他從心裏生出一種奇異的喜悅,仿佛這個人整個是他手裏創造出來的。她是他的,他對於她,說不上喜歡不喜歡,因為她是他的一部分。仿佛他只消走過去說一聲:“原來是你!你是我的,你不知道麽?”便可以輕輕掐下她的頭來夾在書裏。

↑ 誰看了不說絕,啊,30w字的病態血腥愛情腦補完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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